科加斯吃不饱啦

SHOCKWAVE‼️

[渊筠] 天生桥 2

# 《竹喧》后续，归档见合集。今日大雪，发个更新，下一更应该挺快的毕竟想好久了♪



2/

“怎么，我觉得天寒地冻挺好，”韩渊接过话来呛声，“本来就乌烟瘴气，现在还能落得个干净。”

李筠越发觉得自己是吃饱了撑着才来替他师弟操心，就算南疆的天塌下来，他师弟都一副轮不着自己遭殃的模样。少年时二人在扶摇山打打闹闹，斗嘴之类往往是李筠占上风——占的是损人时那么灵光半寸，小师弟在这方面总是比不过他七窍玲珑心的二师兄，简直被卖了还得替他数钱。

如今时过境迁，人不在扶摇山，被呛得语噎的也成了李筠。个中差异自然有因，李筠想好的狠话在喉咙口转了一圈，念及自己毕竟拿真龙旗诓过韩渊一次，总有些没来由的心虚、生怕又被提起，闹腾起来理亏的一定是自己。于是逡巡片刻便认了怂，话也咽了回去。

人在屋檐下！李筠心里几分意难平地想，自己真是活该天生操劳命。

韩渊只见他二师兄没脾气似的对自己报之以笑，摆出一副“不和师弟多计较”的宽宏大量来，自顾自拿了酒杯往旁边、和那纸伞并排而坐。

“我天……”韩渊感叹，伸手过去要探李筠的额头，“师兄你是不是被冻坏了脑子？”

李筠正要揭去伞上符咒的手半道一转，把韩渊不怀好意的爪子半道截胡、摁回桌上，道：“我要闭关，看看这伞里的朋友究竟生前是何方神圣。”

他上次扬言要闭关，还是为了找个借口躲他气势汹汹的掌门师兄。九连环道修行，往往是游历的进益多于闭关，多见多闻方可触类旁通。从小到大在一起的那点少得可怜的时间里，韩渊几乎没见过李筠说起自己要闭关，仅有的几次也是关起门来调他那些用途奇诡的药水。

纵是他再怎么没点正经，再怎么独霸一方目中无人，也多多少少品出些不妙的端倪来。韩渊一边心安理得地放纵自己的手被李筠的手心按着，一边故作轻松道：“这是在外面又撞见什么鬼打墙了？”

“找两块石头借个伞，被人强买强卖塞了一缕残魂，你想是什么。”心比天大的李二师兄难得皱了眉，捉着伞的左手指腹缓缓摩挲过那伞柄上的木质纹路，同韩渊将自己方才外出，与那卖奇货的老掌柜的一通对话都一五一十说了个详细。

随后又叹道：“上回灵竹成妖，好歹半个自家人——我自作孽在先，幸好它还算明理，前因后果倒腾清楚了不过是要偿个夙愿。我想这南疆……”

他放下伞，空出手喝酒。毕竟是南疆佳酿，味道醇厚，酒液划过喉咙才滤出淡淡的一层桂花香来，“……还喝甜酒，幸好这地方没人有胆笑你。唉，我想这南疆多妖邪，哪来这么多阴差阳错的好运给我占。”

这百年光阴回望过去，哪怕他生性再怎么记甜不记苦，总还是事与愿违多过得偿所愿。

也无怪世间生灵从来对“甜”这一味，如此珍而重之。

南方素来是阳气之所积，暑热居之*，眼下天寒地冻、异象频频，谁知道又是哪门子魔修卯足了胆作妖。如是观来，这一时的天生异象对韩渊来说可能实在不稀奇。他们青龙岛一别，百年有余，那老修士也说“百年一雪”，什么“苍山背雪”、“龙潭饮冰”，韩渊或许早就见过。

李筠按在韩渊手背上的手指节微弯，随即又僵了下来。不知是不是真有十指连心这一说，韩渊竟由着他沉默许久，直到李筠零零碎碎想完庞杂的一番过往之后，才开了口。

“李筠，”他说，一开口声音竟有些生涩，“从前我第一次到南疆的时候，碰到过蛊雕。”

蛊雕……

这东西的名字熟悉又陌生，熟悉是熟悉在有典籍记载，陌生是陌生在从来无人得见。扶摇山经楼里有经卷一本，名曰《魔道》，其中一节评释天下众魔物。魔龙自然是万魔之宗，集世间心魔之大成。然而名列在魔龙之前，仍有两样魔物。

——这两样魔物，一为蛊雕，一为噬魂灯。

噬魂灯炼化魂魄，蛊雕吞噬心魔。人生前藏心魔，死后余魂魄，二者涵盖天地魔道之始。《魔道》所载：“南方有不死之草*，有水傍之。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居苍山龙潭。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啼*。北方有不释之冰*，冰生金莲。莲灯相生，名曰噬魂……”

不死草与金莲叶对应南北而生，皆是集三千大道的圣物，这蛊雕与噬魂灯之间……似乎也隐隐该有什么牵连。


李筠惊觉自己今天走神的次数有些多了，连忙道：“然后呢？”

“然后那天是同今日一样的雪。”韩渊咳了两声，把方才开口时那点不舒服正了回来，仿佛掩盖什么似的，又拿出他惯常的那副无所谓的腔调，“不过心魔谷已封，蛊雕自然也没什么本事翻天覆地了。这帮魔物在我眼皮子底下也闹不出什么花来。我道也是，不过节候有异罢了。”

他说罢还睨了李筠一眼：“我的二师兄，你是劳身劳心百年、上有掌门下有水坑的，过不惯安逸日子吗。”

小兔崽子！李筠边笑边骂，把酒杯掼在韩渊桌上：“把这昭阳城里的经阁借我一观。”

随你去，韩渊和李筠抬杠从小闹到大，熟门熟路，张嘴就来：“师兄尽管在城里横行霸道，等闲魔修怕是不敢招惹堂堂千古一人的二师兄的。我劝师兄现在便可出发，省得一会出师未捷，先一杯倒了。”

两人实在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罢了。李筠好笑道：“万魔之宗好大能耐，不怕我一出门就宣扬你糖水兑酒的丰功伟绩。”

韩渊头也不抬，自顾自玩着那杯子上的纹路：“唉，那师兄可要小心我灭口了。”

李筠横他一眼，起身欲走，一边念念叨叨道：“师父得道飞升在天有灵，看看你的宝贝小渊现在竟想同门相残，唉，苍天无眼……”

屋外仍下着雪，这节候异变闹得修为不高的妖修们苦不堪言——譬如那夺门而入的小妖，若是找不到庇护，只能以冷死来了结这短短妖生。昭阳旧时有冰心火镇着地基，是南疆第一等修行宝地，四季如春、灵气充沛，魇行门派如恒河沙数。如今失了冰心火，势力不大的魔门妖门纷纷吹灯拔蜡，空留了不少典籍在此。

万物殊途同归，所谓魔修、妖修之流，除去修行功法容易心性不定、容易嗜杀以外，源头上没什么不妥，皆是道法自然。魔门阵法涉猎反倒比不少中原名门更广，倒也算便宜了李筠。

李筠本想摆摆手便潇潇洒洒转头就走，这架势尚且没有摆完，他走出两步，却又回过头来，把随手带走的纸伞放了回去，道：“帮我看着，我怕这里面魂魄会有异动。”

知道明白听清楚了，韩渊装模作样地冲他点头。李筠一时觉得自己这喜怒无常的魔头师弟似乎还是那个吊儿郎当的小叫花，饶是魔龙能在南疆翻云覆雨，李筠还是对他放不下心，顺手将另一块暖玉塞进他掌心里。

人总是在接近所谓幸福时倍感幸福，在幸福进行时却患得患失。大能或凡人，似乎皆难避之。

他这一去便是一日。


当年那白虎山庄庄主在十方阵外一串“十倍反噬”、“天打雷劈”的血誓，至今仍在起效，距离五百年消散遥遥无期。牢山天峡之中罡风呼啸，如怒兽齐喑，撕扯着地上几片峡外飘散进来的枯叶，顷刻里便化作灰烬，让人不敢涉足半步。这山风一步不停，裹挟着那粉碎的灰烬撞上两侧嶙峋石壁，竟是隐隐在石头上划出一道鞭印。

此地为“牢山”，此天峡又名“天刑峡”。

韩渊神色阴鸷地看了自己手中的那把纸伞一眼，那里面魂魄似是察觉、或是感应，缓缓泛起一层白雾似的光。

这牢山天刑峡里罡风如鞭，寒冷如冰，掀动他那宽大的蟠龙袍衣袂翻飞。韩渊背手一步步行于其中，却胜似闲庭信步，身形未见有半分不稳，似是罡风也无法奈何这百年来第一号魔头。

直至血顺着他的指骨滑向指尖，从他那几乎掩住双手的袖口中滴出，落在地上，压下狂风里浅浅的一层浮灰。

他行一步，那血便紧随其后地渗出来、流下去，落在地上鲜红得触目惊心。一路上步步带血，无异于一场酷刑。

那白虎山庄的尚庄主实在够贼，列下血誓之时，动辄“终身”、“五百年鞭刑”，且不论南疆岂有镇得住魔龙的人，魇行人众就连多望上这魔龙一眼都不敢、更何况加诸鞭刑。他所指之“刑”，正是五百年日日要步这应血誓而生的天刑峡。

这条血路韩渊似是走习惯了，面上神色未曾有丝毫改变，只是在行出山口之时抬起手来，用嘴唇拭去了手背上纵横的血迹。云淡风轻地、如同那伤那血，根本不是他所受所流。

出了寸草不生的牢山，眼前诸景霎时一亮：树木亭亭、草叶繁茂。若非细察，根本觉不出此地有暗藏的妖气。小妖炼化周边草木作自己的势力，但这植物化妖威胁不大，草木花叶们在远处便感受到魔龙那隐隐的威压，躲的躲藏的藏、再逃不掉的也收敛了妖气，把自己周边一片乖乖变作普通杂草。

此道魁首的点苍竹妖已然伏诛，自行割裂元神回了娘家清安居。这群小妖一时难成气候，在此地自生自灭，仿佛也应了天道轮回。

韩渊无暇顾及这群瑟瑟缩缩的小妖，径直朝前而去。南疆处在龙脉之脊，群山连绵，相连的上百个山口一模一样，稍有不慎便要迷途。然而眼下这条崎岖山道，他竟走得熟门熟路，如同曾经来过一般。

目力所及，山谷渐渐朝内逼仄，两侧山峰高耸。途经此地的飞鸟在半空中扑棱棱地急转弯，从这山谷的旁边绕了过去。

是那老者所提、蛊雕所栖的“苍山”。

那把纸伞之上的封魂符忽又不安分地光芒高涨起来。韩渊似乎不太乐意对这玩意浪费耐心，双指一并掐了个诀，定在符咒之上。那几近猖獗的光芒一瞬间偃旗息鼓，再没了动静。

此地人迹罕至，一派花鸟鱼虫占山为王的景象。东西石壁对峙，两山如门，长溪自下而过。溪水过了这鬼门关似的石壁边缘，竟是一毫不差地止步，积作龙潭。这溪潭交界处，其上原有一巨石作桥，横跨东西峙壁、沟通东西……

——名曰“天生”。



TBC

* “南方阳气之所积，暑热居之”，来自《淮南子·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