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玄] 煮雪 1

# 师青玄x贺玄。
# 给我的老朋友们,先发4k,今年明年五篇以内完(?)。原著124章前很久的故事。特别送给销号了的壳老师@楚酸梅子,填以前的脑洞。感谢阅读,想要评论。新年快乐,祝大家2019天天开心♪
    
    
    
《煮雪》
     
1/
     
“江涵雁影梅花瘦,四无尘、雪飞云起,夜窗如昼……”
     
 画舫里的歌女唱至这句,尾音未落,底下贵客们已纷纷抚掌称妙。师青玄弃了酒杯,伸手去勾贺玄的肩膀,道:“明兄,你看窗外。”
    
 贺玄下意识地顺着师青玄指引,朝窗外望去。此刻舷外风光正合衬这句唱词:一派夜雪江山、琼瑶世界。白雪飘飞,霜痕爬上窗纸,更映出月光雪亮如昼,万里乾坤皆是茫茫。
    
 已至旧历一年的末梢头,正是一年景象里最为清绝时。饶是皇城位置靠南,到了此刻,也难躲过一场大雪。师青玄虽已经飞升多年,仍改不了少年脾气:爱饮酒、好风月。见到如此美景,忍不住笑道:“没想到这趟下来,还能见到这般大雪。”
    
 他一时不慎,随口说了“下来”。在座的贵族凡人有些听到了他这话,心感奇哉怪也,目光似有似无地朝这里瞟。贺玄面上不动声色,搁下筷子,把师青玄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捉下来,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叩了两下。
    
 师青玄经他提醒,立马会过意来,自知失言。将扇子拿在手里转了几圈,补救道:“上次见到这样的雪,已经是十几年前了。那时候我和我哥都还小。唉、唉……家乡那里,确实很少下雪……”
    
 “公子可是来自吴地?”贺玄陪着他演,语调平平,倒无端显出几分生分,“江南冬季虽冷,但湿气深重,冷也是湿冷,极少下雪。方才听公子话间,似是带了几分江南吴地方言。”
    
 师青玄逮着空隙给自己斟酒,举杯敬他,道:“正是。”
    
 贺玄接过来,冲他淡淡笑一下,又微一颔首。礼数周全,显得仿佛二人是今日初识。饮罢又道:“皇城倒是不常有此说法。我观公子气质脱俗,一时竟教我以为公子是谪仙般的人物了。”
    
 “哪能啊,”师青玄笑,“天上的神官也不一定能见着皇城夜雪。我道有如此景色相伴,反而赛过神仙了。”
    
 周遭众人原本也只是好奇,听他二人越扯越远,各自将管闲事的心同目光一道收了回去。被人暗地里看着,就算不是什么大事,多多少少也会有些难受。师青玄顿觉那股如芒在背的尴尬消散,心里一轻,伸手在桌案底下扯了扯贺玄的袖子,低声道:“随我出去一趟。”
    
 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风师青玄此番拉了地师下凡,明是捉妖,实则至今连个妖的影子都不见,光顾着在皇城里寻欢作乐。贺玄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八风不动地坐着吃饭。近些年来朝廷下令,挖通了南北运河,于是江南的画舫连着船点一道漂进皇城。这船点里最佳的一道便在眼前,叫作“玉兔”。那“玉兔”身上细细地洒了一层粉,乍一眼看去,毛茸茸地蜷在盘中,煞是可爱。
    
 贺玄的筷子尖刚搭上玉兔身畔。师青玄在旁边实在等不及,还以为他没听见自己在说什么,急急忙忙捉着他的手往外走。贺玄手臂被师青玄带得一晃,筷子尖在玉兔圆滚滚的尊腚上戳出了个小坑。这才抬头看了师青玄一眼,道:“何事?”
    
 演得倒真像今天才认识!师青玄好气又好笑,顺着他的手望过去,看见那“玉兔”屁股上的小坑,道:“去了你就知道。唉,是我唐突美食,回来还你三盘。”
    
 他都这么说,自然没有理由再回绝,贺玄起身跟着师青玄走了出去。外面岸上的雪积了约四五寸厚,走一步陷一步,踏上去就发出琐碎的破裂声。
    
 冷风直直往身上刺,师青玄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贺玄偏过头看他,话音风似的冷:“知道冷还要出来。”
   
 “没想到能这么冷,”师青玄站在原地跺了跺脚,忽然又不怀好意似地笑起来,凑过去把冰凉的手指贴到贺玄脸侧,“明兄,不能我一个人冷,要和你一起!”
    
 贺玄似乎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鬼的体温常年比人要低,绝也难免,春夏秋冬四季皆如是,他觉不出师青玄的恶作剧有什么异样,只是被人碰着实在不习惯。他抬手想把师青玄冰凉的手挪开,最后却是停在半道。过了一会,师青玄自己把手拿开,道:“帮你捂热了!”
    
 明明自己得了便宜,反过来还要别人感谢他。师青玄得意地冲他笑了笑,双手敛回广袖里,小孩似的。不等贺玄回答,又径自跑去湖边掬了一捧雪,小心翼翼回到那画舫的船头。
    
 贺玄只得又跟上去,慢慢缀在他身后走,总是相隔丈余,迟他几步才上了船。师青玄已经在船头坐定,不知从哪倒腾出来一只小火炉,端端正正放在面前,里面的火苗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却一直不熄灭,也算是奇事一桩。
    
 那捧经了风师大人手的“神雪”正卧在火炉之上的小瓮里,突突地冒着暖烟融化。师青玄做事向来随性、即兴而为,贺玄心里清楚,也不问他缘由。
    
 “我和我哥没飞升的时候,”师青玄想起什么,忽然对贺玄道,“那时传说,第一场雪是天上神明所赐,要集起来放在炉上,烧热了喝下去,新一年就能无病无灾。这叫‘煮雪’。”
    
 他缓缓呵了口长气,把手钻进那团仍带着温度的白雾里,紧接着又道:“其实上天庭连个司‘雪’的神官都没有!就算是雨师,也不管雪,只管雨……外面真是冷。唉,明兄,刚才谢谢你。”
   
 贺玄坐在他对面,原本一直望着那火光,此刻才抬眼看师青玄,淡声道:“我不想惹上麻烦罢了。”
    
 “我也不是故意!”师青玄把那风师扇往掌心一拍,立马辩驳,“不过当年我还没飞升,在博古镇时,确实不怎么看见下雪。”
    
 贺玄垂着眼睛,并不接话。他原就生了一副墨画般的俊美眉目,轮廓深邃、肤色雪白,冷玉似的让人可望不可及,那在雪夜里斑驳又萧瑟的火光浅浅映在他脸上,更添几分清冷气。师青玄盯着他眼尾被睫毛遮出的一小片阴影,那阴影忽地扑闪消失,贺玄微微仰起头看他,神色里几乎不带感情:“然后呢。”
    
 地师在上天庭素来这般行事,对人爱理不理。也就是师青玄总喜欢粘着他勾肩搭背:不善交际总比太善交际好!神官都是凡人飞升而来,虽然皆是人中仙,但师青玄向来看不惯他们假惺惺地轧堆,不肯同流合污,故而在诸多神官里最为青眼地师。
    
 明兄这个人,就是外冷内热。师青玄在外面总这么说,自以为最懂他。
    
 两人蓦地目光相撞,师青玄一时觉得心跳重得胸腔发疼,连忙笑起来遮掩:“后来当然是见到了!不然我怎么会知道要‘煮雪’的传说。第一次见到的那年,是将近除夕才落的雪,地上因为常有人走、积不起来,只有屋顶上有薄薄一层的白色。我抬了梯子想爬上去,我哥不准,追着我要把梯子抢走……”
    
 贺玄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听进去师青玄说话,只是这样不带感情地望着他。师青玄嘟嘟囔囔,自顾自说话,吐槽了一圈师无渡样样都要管自己,还把自己当小孩。从凡间说到天庭,从春说到冬,直到说得说无可说,小火炉里的水汽恰巧顶撞着要出来,叮叮哐哐一通闷响。
    
 师青玄揭了盖子,盛一盏递到他面前,道:“来,明兄,我送你无病无灾。”
    
 贺玄未及反应,已经接了过来,白瓷茶盏的侧壁薄得有些烫手。外面凉风阵阵,吹得盏中腾起的水汽几乎贴着水面滑出去。他听见自己淡淡道:“神官哪里还要这些。”
    
 “和是不是神官没关系,这是祝福!强塞给你,不许退的,”师青玄理直气壮地胡诌道,“我既然祝到了,下一年明兄若是无病无灾,便是我这盏煮雪的功劳。你要知道天底下多少人觊觎我这一盏雪水,我只给明兄你独一个。还不快谢我!”
    
 那真是多谢你。贺玄顺着他意,说罢饮完了盏中温吞的雪水。师青玄这才满意地接回来,自己也喝了一盏。
    
 末了他又觉得没趣,画舫里面的曲也咿咿呀呀、唱至尽头。师青玄心里略一琢磨,掏出风师扇来,把火熄了。这火先前再怎么遭风吹也不灭,原来非是一般的火,须得风师扇的风才能熄下。
   
 他站起身,轻轻振了振袍袖。少年人一身白衣,踏在这雪夜的孤舟之上,眼前是万家灯火,画舫里吟声暂歇,身后的湖面显得愈发苍茫寂静。皇城的湖,从来是不结冰的。坊间传的说法讲,这叫“帝王之气”所致,漫天的飞雪落至湖面,便悄无声息地湮灭。
   
 他眼里映着面前的灯火繁华,在那沉黑色的、连雪都淹没的背景里,他白色的身影是唯一的光。
    
 贺玄望了他一眼,问道:“灵文找到消息了吗。”
    
 师青玄半展着风师扇,去凑天上飘下来的雪,一边笑道:“百年化精,千年成妖,凡间哪来这么多妖要捉。大妖一个个都惜命得很,我诓你们的。”
    
 贺玄脸上不见喜怒,直截道:“水师知不知你这般能编会造。”
    
 师青玄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亲哥。他闻言将那扇子一合,雪也不看了,急道:“我的好明兄,别告诉我哥,算我求你了。”
    
 “不过是想找你下来看这一遭初雪,灵文那儿我已打点好了,”师青玄说着说着,越靠越近,凑到他耳畔,道,“只要明兄不说,这事情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师青玄一向这样,对人好得真心实意。那点真心,灼热得让人推拒不得。贺玄一时心觉他这个“最好的朋友”的名头实在太沉重,百余年来他何曾怕过什么,天道、夙命、万鬼同炉、尸山血海,他一念便可勘破,从未低过头,一瞬间竟被这一点点真情激得几欲退避三舍。
    
 师青玄温热的吐息尤在耳畔。他不着意地攥了攥左手,指甲嵌进肉里,也没觉得疼。那“最好的朋友”是“明仪”的事情,就像一张伪装精良的画皮,承在上面重逾千斤的感情,剥下去的那一刻,也就该随之灰飞烟灭了。
    
 他非是明仪,贺玄觉得自己心里清楚。师青玄、上天庭、地师的名分,以及其他种种,是承在那副名为“明仪”的伪装上的,与他无关。
    
 这样想完,他只是一个置身事外、操控棋子的人罢了。他一时轻松不少,随意道:“是不是还欠……”
    
 “哎!这怎么会忘,”师青玄将那风师扇一展,伸手拉他往岸上走,当机立断接了话茬,“走走走,请你去皇城最好的酒楼,今天一醉方休!”
    
 数十年后,皇城里这座“最好”的酒楼仍旧开着。佳节里张灯结彩,红灯笼底下缀的穗子似乎都比别家更艳。酒也是好酒,门前顾客络绎不绝,连贵族人家都纡尊降贵,坐着马车外出,来吃上一桌酒席。只是再不见那一黑一白两道联袂而来、气质不凡,恍如谪仙下凡的身影了。
    
 都是后话了。
    
    
    
TBC
    
 * 给开头的方言梗写个可能需要的注:吴地方言经常喜欢用“下来”表示已经完成了某件事。

* “江涵雁影梅花瘦”一句,取自卢祖皋《贺新郎·挽住风前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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