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筠] 天生桥 1

《竹喧》后续。祝贺我极地西皮tag喜提三位数。今天生日抽空快乐复健一下,给自己搞个想写很久的坑,应该不会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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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嗳……”
    
 入眼是纷纷扬扬的细碎雪珠,夹杂雨水,笼得视野模糊,昭阳城里肆意的飞檐翘角也未能钩破这冰雪帷幕。其实雪量并不大,在地上只薄薄地积了一小层白霜。万里高空落下来的雪珠击在伞面屋檐上、又跌进地里,层层叠叠的细小破碎声铺陈开来,这鬼蜮魔沼的南疆倒是藉此显得安静非常。
     
 南疆落雪百年一遇。李筠正从街边的奇货居肆出来,甫一推门就瞧见这盛大好景,不由地在心里叹了句好。只踏出半步,忽然念及自己身边连个挡雪的物事都没有,又着实不知自己得见这奇观,究竟是幸还是不幸,直把心里那声赞叹拖长了调子吁了出来。
    
 这奇货居的掌柜也是个精明人,听得李筠叹气,上前去几步,问道:“小友是有何难处?但提无妨,老朽说不定可以帮衬一二。”
    
 “称不上难,”李筠苦笑,一手往乾坤袋里摸碎银,“只是未曾想过南疆也会下雪,想问老真人讨买一把伞。”
    
 掌柜自称原是南疆苍山一脉的仙门中人,只因耽溺花鸟鱼虫诸类糊不上墙的旁门左道,堪堪修得元神之后便无甚进益。加之后来对“得道飞升”越发没有兴趣,渐渐游离在门派之外。
   
 ——如今他年岁已高,修为跟不上年纪,免不了露了老相,离“真人”境界相差甚远,李筠却仍称他真人。老掌柜不由被他引得笑起来,取了自己倚在博古架旁的油纸伞塞进他手中,道:“南疆向来阴晴不定。小友若是不喜用避水珠,就得像此地凡人一般、伞不可离身了。”
    
 李筠连忙道谢,应之如流地将几块碎银递过去,道:“多谢真人。其实只因避水珠也有诸多不便,故而……”
    
 他话未完,老掌柜先是挥手推拒了他的银两,只听一半,又欣然朗笑。原该是豪爽江湖客似的笑声已如砂纸刮擦锈迹,气息磨着喉咙,听来煞是苍老。
     
 “我知,我知。我少年时也作此想,”老掌柜笑道,“修行中人若是为飞升而不近人间物,着实是无趣。譬如避水珠一般,好虽好,只是带上之后反倒仿佛和万物隔膜……”
    
 他似乎想起什么,顿了顿:“……反倒人将不人。人如外物,非此界属了。也罢,总之今番良晤,幸会小友,这伞便赠予你了。”
    
 李筠心有玲珑,听出他话中苦意,大抵是不愿再提。于是识相地将伞收到身后,对老掌柜微微行了个凡人的揖礼,从善如流地问起其他:
    
 “叨烦老真人。这南疆向来湿热,常理说来不该落雪,为何又有眼下这般情景?”
    
 “南疆百年一雪,上一次我已不甚记得起了,”老掌柜道,语速缓缓,“我少年时见过苍山旧籍里有‘苍山背雪石桥开,龙潭饮冰映长恨’。但那都是魔修妖修盘踞此地之前的传言,后来天生桥断、龙潭干涸。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南疆雪多半只是节候有异,小友不必挂怀。”
     
 “原是如此。”李筠心下了然,亦不言破,“天色不早,我该当拜别老真人了。”
    
 老掌柜仍是笑,不再接话,冲李筠微微点了点头。千古一人的九连环道大能在南疆外出时难得把自己收拾得这般人模狗样,不着意地抬手整了整大氅的边缘。他跨过门槛,笼在袍袖里的左手指尖已然夹了一张符咒,衣袂也似无意拂过门边的几案,带动气流行转。案上瓷杯里的水面如同受到感应,浅浅地漾起一圈波纹。
    
 外面的雪势一下子大了起来。
    
 李筠站在屋檐下,顺着伞柄朝外推开这把形式古朴的纸伞。他方才左手里夹着的符咒如同有灵,轻飘飘地从他指缝中飞出,在伞柄周围转圜三圈,最后牢牢地覆在了伞柄末端。符咒上的图案发出的淡金色光芒温和,莫名令人安心。
    
 ——伞中有魂。这一纸符咒正是封魂符。
     
 这赠伞的用意实在难以揣度。李筠行出几步,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那铺面的木门。老者早已将门阖上,看不见内中情形,只余木门外上明下暗的雕花格子,精致得如同中原之物。在这层层叠叠的花样中央是一只巨大的怪物:形似豹,却头顶长角、额前生着鸟喙。脊背上羽翼舒展,再看竟又似鹰、雕一类巨兽了。
     
 南疆是魔修妖修几百年的老巢,出来什么怪事李筠都不会觉得奇怪。老者方才言语中诸多错漏,猜测下雪的原因时,提起“苍山”也提得太过刻意。李筠毕竟九连环入道,心思机巧,早已起了疑心,但也是只当这老者所赠的伞中会有什么伤天害理的异术、等他踩进陷阱。
    
 没成想,是残魂一缕。
     
 那老者身上确实并无魔气,如此看来,也在情理之中。李筠一路胡思乱想,心思全然不在走路上。他走得虽慢,斜风却是不止,吹散雪花落在他衣摆,洇湿了深青色的大氅边缘。一步一步踏在被冰雪覆结的昭阳城里,碾着石板路上的碎霜,在这清冷世界里,竟卓然如画中仙人。
     
 远处那木门雕花格里仍有一双眼睛盯着外面这番画中情景。佝偻身形一侧的瓷杯波纹荡开几圈,愈来愈缓,渐渐平复安定了下来。
    
 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回去的路不远,就算李筠再魂不守舍、思绪飘出千万里,要走错也是一桩难事。他定下神来、将纸伞小心翼翼敛起,摆好一副师兄架子推门而入,缓步踏进他魔头师弟名下的小楼里。
    
 他袍袖之间挟住的寒气仿佛还夹着外头的雪粒子。南疆这场雪虽算不得大,但冷却是真冷。李筠左手提着伞,另一手掌心里握了块石头模样的物事,阖上门扉时被显宝似的轻一转圜,再转过身来时已经轻轻巧巧兜在修长的手指间、能被人看个明白。“石头”露在外头的剔透纹路明晃晃地、跃动着发光,确实教人驻目。
    
 李筠这宝还没显过三秒,门关到一半,忽然一个小小身影趁他关门未遂时挤过门缝、急匆匆滚进来撞到李筠脚边。这团子似的小妖不知借了什么天时地利钻到这里取暖。李筠皱了皱眉,弯下腰去用手指戳它脑门。小妖长得很是像刚刚破壳而出那会的水坑,被李筠的手指戳得猛一激灵,狠狠瑟缩了一下、把露在外面的皮肤藏进还未长全的稀稀拉拉几撮羽毛里。
    
 不论什么妖魔鬼怪,幼时都和小孩一样,干干净净一张白纸。小妖的威胁有限,尤其是在这万魔之宗的眼皮子底下。李筠三两个转念,就给自己想把这小妖捡回来玩编排完了一套理由,把伞靠到门廊边,匀出手来叉着那小妖肉乎乎的后颈拎了起来。
     
 小妖晃晃悠悠,对自己的代步工具很是满意,嘴里不知在哼哼唧唧什么鸟语。哪知李筠刚走进去没几步,小妖倏地脖子一僵,继而挣扎起来。
     
 李筠方才还在因为参不透那老掌柜的用意而一头雾水,眼见眼前这位大概一个月高寿的小妖的举止也开始让自己莫名其妙起来,不禁欲哭无泪道:“祖宗,大妖,您这是又在唱哪一出啊。”
     
 小妖被李筠捏着后颈皮,动弹不得,只能把脑袋摆得像拨浪鼓:“……唧唧、唧唧唧唧!!”
    
 李筠修的是千古一人的堂堂九连环道,旁门左道无一不通,怎知今日会败在不通鸟语上。他一边寻思着当年扶摇山上众人带水坑的方法,一边顺手把小妖搁到地上。
    
 小妖的鸟爪刚一沾地,立马迈开短腿,跌跌撞撞、走路外八地朝着原路返回。其间又不小心左腿绊了右腿,摔得七荤八素,同它进来的方式一样骨碌碌滚到了门槛边。
     
 李筠跟在这小妖身后,苦不堪言地又当便宜爹又当便宜妈,最后抢在它一头撞上门槛前按住了这只肉团子,另一手贴心地帮它把门隙了一条缝。
    
 寒风汹涌地灌进来,吹得人都不禁一抖。只见这刚刚为了取暖、不请自来的小妖,此刻嘴里不停唧唧喳喳,纵身一跃跨过门槛,竟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外面的雪地里。
     
 李筠:“……”
     
 这原因不必多言,看这小妖惊慌失措的模样,猜也猜的出七八成。李筠缓缓直起身,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自从来到南疆,李筠自觉自己叹气的次数直线上升。虽然修行中人无“老”之一说,但他总隐隐觉得自己难逃未老先衰的命运。
    
 韩渊在里面听得二师兄在门廊里一番并不有心收敛的动静,懒洋洋地从符法卷册上掀起眼皮子,百忙里抽空望了眼李筠。李筠正把那把老掌柜所赠的油纸伞也拿了进来,大大咧咧地放在一旁的桌上摆弄。
    
 万魔之宗权当给足了二师兄面子,把自己对李筠喜欢乱捡东西回来的不屑憋了回去,腾出手来,心不在焉地给李筠添酒。
    
 ——只可惜他心念实在不在酒上。南疆佳酿顺着杯壁作美酒三分:杯中只可怜地湿了个底,大部分顺着摔缺了块瓷的壶嘴流转到壶身上,余下的流得满桌。李筠见势不好,唐突佳酿是万万不可的,即刻把伞一丢,三步并两步地到韩渊案前捉住他手腕,一边随口斥道:“祖宗唉,您做什么大梦呢?”
    
 韩渊和李筠斗嘴久了,多少学得几分油嘴滑舌,顺水推舟道:“正在梦你呢,二师兄。”
    
 李筠一时语噎,指节在韩渊的腕骨上狠狠发力捏了两下。魔龙大人索性放下手里卷册,无所谓地任凭他摆布。李筠拿他这套全然没办法,只得自己岔开话题:“唉,小师弟现在好大的威风,把人家送上门来玩的小妖都吓走了。”
     
 “我现在发现,我们师兄弟这几人,最得师父真传的反而是你。”韩渊歪了歪脑袋看着李筠。李筠被他打量得头皮发麻,狠狠白了韩渊一眼。韩渊这才得逞似的收回目光,哈哈一笑,仰头喝完了自己杯中残酒,又把李筠那杯顺进手里,“天生吸各种妖魔鬼怪,还喜欢往家里捡东西。”
    
 李筠在嘴欠方面屡屡被韩渊整得吃瘪,但又不肯失了排场,故而装作容让地点头:“是是是。师弟才思机敏,不愧南疆之主,高抬贵手饶我这杂修一命罢。”自己又给空杯依次倒满酒,掐了个手诀。他手中那块发光的石头自行贴上杯壁,其中的光芒一下炽烈起来,如同跃动着火苗,仿佛有生命似的。
     
 原来只是一块锁着三昧火的暖玉。韩渊得了便宜还卖乖,损道:“还以为师兄带了什么好东西给我,原来就是块烂石头。”
     
 李筠心平气和:“……且不说问水坑借火费了我多少口舌,能锁住小师妹三昧真火的烂石头,起码也是烂石头中的翘楚。整个南疆还不一定找得出几块。”
     
 他忽然卸下了嬉皮笑脸,微微正色道:“你这南疆,倒真是好久不见天寒地冻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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