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澜] 揽风

# 百日活动文。原著向5k字,时间线在【原著故事之前】。写一写澜17岁那年,飞燕掠水惊波似的一面之缘。
# 灵感是粥宝提起一句话,茨威格《燃烧的秘密》里写,“小孩子的爱很难被察觉”。又被猛力限流了,宝们看文随缘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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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三十一日,龙城,深夜十一点半。
  
大街另一端的鬼哭凄厉地刺进他耳朵里,似乎像个婴儿,然而忽然又尖锐起来,如同指甲擦过金属薄片。赵云澜忍不住皱眉,连带着揣在怀里的黑猫都被抱得紧了一点。
 
他无意间又让手臂用了力,方才被那鬼物从关节一路划到手腕的伤口猝不及防地崩开,溢出来的血流到他衬衫的衣摆上,无端地像道狰狞画符。
   
大庆那会离和自己的新令主的七年之痒还差着几月,行为规规矩矩地像只好猫。它在赵云澜手臂的压迫之下蜷成了球,喉咙里轻轻地滚过几个模糊的音节,大概在反抗。
  
鬼门关转完这一圈还得去医院、可能要缝针,赵云澜听了大庆咕咕囔囔,弯腰把它丢到脚边,乱七八糟地想,一边把衣袖折高。娇生惯养的城里小孩少有机会受这种伤,医生又免不了大惊小怪地一通问询。思及如此,他低低骂了句“靠”,却似是感觉不到痛,只是嫌恶血弄到了衣服上有些麻烦,把右手手臂抬得远了点。
   
眼下离阴历七月十五不远,中元将近,连普通人养的小鬼都颇不好对付。那女人大概是想名利想得要疯,居然在龙城市区里把天台作祭坛,以血为誓沟通阴阳,要让小鬼得鬼王之力。——可见有时人为了浮云虚利和那些飘渺的爱恨,是可以命都不要的。茅山的养鬼术法被目为邪道,伤人伤己,虽已被禁止近百年,仍然代代有人传习。
  
女人,女人只是静静地站在人行道中间的盲砖上,身形瘦削,紧身裤的裤管松松垮垮地在鞋帮上垂出褶皱,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石砖凸起纹路之间的缝隙。她的局促惶恐写在脸上,又实是不像会下本去养小鬼、生活奢靡又贪得无厌的那款社会蛆虫了。
 
她牙齿扣着嘴唇,许久不肯开口。赵云澜由着她磨蹭时间,对街关住小鬼的锁灵阵有尸王看着阵眼,大可不必他费心。
  
不过熬到天亮他还得回家,在此之前还要编一个熨帖的理由去把伤处理好。那个女人,她毕竟是个人,受不了镇魂令辖管,送去警局也绝不可能,神神鬼鬼此类,明面上说不出口。鬼是活在阴影里的,一如人的欲念。
  
四下里一片安静,像暴风雨之前压下来的云、沉钝而闷热的,几乎要教人忘记身处何地。
  
对街的锁灵阵忽然迸出幽蓝色的光,似是鬼火,浮在空气里。那光本就不如何刺眼,赵云澜过了半刻才察觉到,恰好抬头看了那女人一眼。
 
女人惊惶的表情在这突如其来的四目相对里被尽览。她顿了一顿,随后毫无征兆地朝赵云澜跪了下来。
  
十七岁的镇魂令主似乎有一瞬间想弯腰去扶她起来,然而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抿了抿嘴唇,声音因为大半个晚上没喝过一滴水而有些沙哑。
  
“你想怎么样。”他咬住尾音,听起来有些薄情冷淡,颇不好相与。
  
“放它走,”女人半仰起头,眼底一片青黑,“让它不入轮回留在人间的是我,我的……”她话音一滞,又改口道,“它本身没有错……”
  
“刻意将魂魄剥离出轮回本就是逆天道的举动,”赵云澜语气淡淡,说出来的话却锋利,“你给它血,平日把它奉在家里、吃喝都要给它留个尊位,又要沟通阴阳让它得鬼王之力……”
 
他自觉说得太重,聊胜于无地笑了笑:“不太好过吧。”
 
他话里有话。女人的神情肉眼可见地阴郁了下来:“我没有要让它成鬼王的意思,它、它快要死了。”
   
“‘他’早就死了,”镇魂令主护着自己的手臂,慢慢蹲下来、平视着她,声音低沉,“其实神像后面的小坛子里放的是令郎的人头吧。”
  
半空里蓦地响了几道闷雷,潮声似的连绵不绝,像要下雨。夏夜里潮气和着蝉鸣如同一张压下来的巨网,人仿佛陷在里面似的,感官一刻不得清明,每个毛孔都湿漉漉地叫嚣着反抗。
  
女人的反应在这雷鸣里迟了半拍,瞳孔骤缩:“我只是…我想多留他一会,不是要他去……”
  
“你是要多狠心,”赵云澜那时毕竟才十七岁,多多少少会为旁人事而义愤填膺,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他’都死了,为了一己私欲把它一辈子关在你身边。它还不会说话,你有没有问过‘他’自己到底想不想?”
 
十七岁总归是个张扬的年纪,他爱是爱恨是恨地、万般情感不加遮掩。这一世还没历经什么爱别离恨长久的痛苦,饶是担着一个镇魂令主的身份在身上,他也不见得老成许多,自然无法理解那种不能宣之于口的爱,和那种抓在手里抓不真切、又从指缝间流走的恨。
  
他自然也无法能切肤地明白眼前,一个母亲对自己最后一个孩子畸形的爱罢了。
   
街灯边有一个身影似是闻言,晃了一晃,朝赵云澜他们所在的地方偏了下头。赵云澜眼角余光扫到,却没有怎么注意他。他们脚下这片人行道被圈了结界,凡人看来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但沈巍毕竟不是凡人。
   
女人听了他的话,几乎瘫倒在地上,手指用力攥着石砖地面。她很瘦,手背上的骨头一道一道凸现出来,在昏暗的光影里尤为可怖。像要在地上抓出痕迹、像濒临崩溃前最后吊着的理智。
  
她最后垂着头站起来的样子过于阴郁,赵云澜微微皱眉,把大庆往旁边踹了踹,自己后退了一步。
  
女人望了他一眼,动了动嘴唇,似乎在说“谢谢”,而后一步跨出结界,朝对街的阵眼走去。
  
有些飘雨,赵云澜提着宝贝肥猫一路小跑着跟了上去。他没来由地觉得那个女人不会再过去惹出什么麻烦,她可能只是想去看一看、或者,最后看一看。
 
手臂上的伤口有些开始结痂,酥酥麻麻地痒,他下意识地抬起来在下巴上蹭了蹭,顺便抹了一把头发上的水。
  
龙城市区寸土寸金,对街的小巷被修得狭窄到精准,大概只有一辆车通行的宽度。两侧石壁青苔遍布,滑不留手,连扶都不好扶一下。赵云澜又跑了几步跟上去,阵里幽蓝色的光影影绰绰地,好像要熄灭。
  
雨势一下子大了起来。
  
等赵云澜终于从一片白茫茫雨雾里跑到可以躲雨的屋檐下时,看见阵边是一个穿着黑风衣的陌生男人。
  
他拿着一个瓶子,碎裂魂魄泛着鬼火般的颜色,跃动生命似的被锁在这个小小的玻璃瓶里。
  
赵云澜有点莫名其妙,皱着眉远远看他。那男人连撑着伞的样子都斯斯文文的,对女人说:“刚才我路过,有个原来站在这里的人托我把这个给你。”
  
他的话没头没尾的,也不提如何知道这瓶诡异的东西,就是要给眼前这个人的。女人养小鬼引来异动,折腾得她自己也神志恍惚,这时竟连这种简单的破绽都没有听出来,连声道了谢,冒着雨走了。
  
莫名多个人出来插手他的事情,赵云澜心里多多少少有点火,站在屋檐底下的阴影里打量他。那男人无疑是好看的,却不是那种锐利夺目的好看,有些内敛,远远看来侧脸轮廓无端地让人觉得柔和。
  
有点像……赵云澜脑海里一时找不出这种好感和熟悉的根源,也说不上在哪里见过和他一样的人。
  
千万年轮回把他的记忆荡涤得干干净净,然而那种感情刻在了骨子里,涉一万次忘川水、饮一万次孟婆汤,从来只要一眼。
  
只要一眼,赵云澜想不起万年轮回里那些隐秘的情愫,却知道沈巍是和旁人不一样的。
  
但是这男人来历似乎不寻常,尸王也不是好相与的人,怎会平白无故地托人做事。赵云澜少有感情压过理智的时候,他清醒过来,难免对沈巍存了三分戒心。沈巍走过来的时候他假作惊奇地挥了挥手,一边把黑猫护到身后,弯着嘴角冲他笑,一边随口道:“不太巧,出来撞上下雨了。”
  
沈巍像是对他那点戒心全然为未察,把伞冲他那儿倾斜了一点,温温和和地、话音带笑:“这么晚不回去吗?”
  
“我刚才有点事情……”赵云澜不着痕迹地把手臂藏到身侧。沈巍说话的样子他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甚至亲切,似乎他胸中方才那点按不住的火都被沈巍清冷但无端使人安心的话音压灭。他抬起头冲沈巍笑了笑,“我的猫自己跑丢了,现在找到了,马上就回去。”
  
他多聪明,再觉得亲切,怎么可能对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把镇魂令的事情全盘托出。赵云澜这样隔膜的谎话无可厚非,沈巍还是喉咙口哽了一哽。
   
“需要送你回去吗?”他听见自己说。
  
“过街就可以,”赵云澜假装失而复得地一手把大庆抱起来,解释道,“店铺前面的屋檐都能挡雨,我走回去不用撑伞。”
  
衬衫里面被潮气捂得半冷不热,此刻静下来才感觉到,贴在皮肤上难受得要命。他确实也想早点回家了。
  
他钻到伞底下,说起话来还带点高中生式的俏皮:“唉,还好碰到你有伞,要麻烦你了。”
  
沈巍想,我为了你怎样都可以。夏夜里的雨水倾泻在伞面上,又从边缘连串水珠样地滚落下来。沈巍似乎盯着那串雨水看了一会,赵云澜无意间抬眼望他,狭窄的小巷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巷口街灯的灯光透进来几乎有些寡淡了,他只觉得那些绵密的雨水仿佛落在沈巍沉黑色的眼睛里,无端起波澜。
  
他最后还是那样温和的语气:“没关系,一样顺路。”
 
两个人合撑这种单人伞难免肢体相触,特别是赵云澜还曲着手臂抱住那只体重直往十二斤奔去的肥猫。他一路心不在焉,想着回去要找尸王把这案子不了了之的结果问个清楚,不当心一歪撞到了沈巍身上。
  
十七岁不能再算小男孩,该有的分量全都有了,那点力道他自己清楚。何况对方还于他有借伞之恩,虽然来历不明、又不请自来地插手他的事情,但赵云澜莫名其妙地对沈巍反感不起来。
  
他急急忙忙站稳了道歉,沈巍没在意,反是伸手扶了他一把。
 
触感有些凉,赵云澜觉得自己似乎全部注意都被这一碰吸了过去。这种感觉过于奇怪,但外人面前,总要装出一副轻飘飘游刃有余的样子。他没多表露在脸上,把大庆丢到面前便利店的台阶上面,回过身对沈巍说了谢谢。
  
他真心实意地冲他笑了笑。沈巍盯着他,像是想把这一幕刻在脑海里。雨夜里带着黑猫站在便利店屋檐下冲他笑的少年,路灯和霓虹灯牌的光星星似的映在他眼睛里,他有自己的世界,有浩茫星空一样坦荡的未来。
 
自己怎么舍得插手。
  
只是回个头的动作,沈巍觉得自己像做出了什么决绝狠心的决断一样。百世轮回里他做过无数次,每一次都这样剜心见血,每一次都痛苦得淋漓尽致。
  
——原来爱是想要触碰,又缩回手。*
  
赵云澜察觉不到那个离开的陌生男人心里起了怎样的波澜。大庆在台阶上坐不住,鬼头鬼脑地往便利店里探了探,把自动门惹开了。响亮的门铃声在夜里尤为清晰,赵云澜的魂被一声门铃勾了回来,走过去捏着大庆的后颈把它提到半空,丢回到人行道上。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快。刚才还大雨倾盆地,眼下地上的积水都流得不剩多少了。既然没了躲雨的必要,赵云澜从台阶上走下来,透了透潮腻腻沾在身上的衬衫。他手臂上狰狞的伤口只剩下浅浅一道疤,不是细看甚至都察觉不到了。
   
天色昏黑,他朝前走着,一路踏着路灯的光。
  
“人生多歧路……”
 
老式盒装收音机躺在人行道边地铁口的石阶上,声音嘶哑着、依稀可听闻金属摩擦的琐碎声响。
 
赵云澜跟着大庆往前走,手垂在身边,他无意地蜷住手指、捉了一把晚风在手里。龙城的夏夜总是粘腻,风都湿漉漉地像是能揽得到实体。水汽氤氲在指缝里,缱绻流离着,他觉得自己似乎忘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然而细思时却又琢磨不真切了。
   
像是肺里什么地方扎进去了一根致命的针,拔之不得,浅一些呼吸时觉不到疼,可是每当他深深吸进去一口气时,便又能觉出那根针依然存在。
   
他越想越乱,用力闭了闭眼睛。自己夜出的目的明朗起来,似乎确实和他早已不记得的、之前扯的那个谎一样,是为了找这只自己走丢的肥猫。至于碰见什么、发生什么,脑海里空空荡荡,大概是太平凡,没有什么可记住的。
  
秒针再过半圈就走出了七月。下了雨之后天空澄净不少,地上浅浅地浮着一层积水,月光碎在里头。大庆哪肯纡尊降贵地让自己的猫爪子沾水,遂强迫症地、每步都踩在盲砖的圆点上,一步一扭,像拉面的面团。
   
赵云澜放下乱七八糟的念想,跟在大庆身后不留情面地嘲笑它。转过一个路口,手表表盘上三根指针恰好重叠在一起,七月悄无声息地结束了,他扫了一眼,并没有多加留意,继续散步似的往前走。
     
收音机还意犹未尽地接着唱着,流浪的人嫌它吵,拖着步伐过去要按掉开关。
  
“……我独伤此别。”
  
深夜的龙城彻底安宁下来,广告路牌无声地发着光。那道穿着黑色风衣的颀长影子终于渐渐敛进了深夜的昏暗里。
  
——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END
  
* 来自《破碎故事之心》。去年看《镇魂》的时候就觉得很熨帖的一句话。

/养鬼的方法来源于百度和《人类神秘现象大全集》。
/阅历太浅,很多这样的感情,我可能还体会不太清楚。

/想了想还是不十一点半发了,宝们早睡。在七月的最后写下这个故事🎶。我想写一写从前,从前他们两个人都像是各自孤独而决绝地、在走一条没有尽头的夜路。感谢甜甜给他们花好月圆式的结局,原来美好是从今往后、不必独自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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