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亡花赋
一个旧稿，发上来除除草
奥尔加说：除了边界的世界，宇宙的中心叫作太古。小男孩正在收拾桌上的文件纸，宇宙会在这里吗？于是宇宙慢慢地变成了一张白纸，很久之前就染上墨迹。墨点在中间，正中间，从小男孩能想到的最遥远的时间开始，就已经浓浓地晕开来，到边界遗憾地止步。
纸中央的墨迹里面是什么，小男孩想到：也是纸！同样浸透墨水，同样在它的正中央。宇宙里有一个太古，太古里又有一个宇宙，每个纤维都是无数小小世界……同样地，小男孩站在宇宙里，拿着另一个宇宙。传言又讲：宇宙的边界有四位天使。小男孩只摸到了尖尖的四个角。天使是拿剑的，是这样吧，尖锐的剑头像白纸的边角。这时候太阳的光歪歪斜斜渗进来，窗户里漏出风，把白纸吹得哗哗响。天使们把剑举起来，一齐高呼：不能走了，不能再过去了。
小男孩决定去宇宙的边缘看一看，他安放好手里的宇宙和天使们，在百合花瓶底下。百合花有着天使翅膀一样的质地：柔韧、细腻，永远不会老去。他坚信天使们和百合花有许多话可以讲，促成糖水一样美好未来的想法令他快乐起来，他感觉有一团东西开始在胸腔里膨胀，充斥满溢出来，软蓬蓬的，穿过他的身体。忽然之间，他能够理解造物的美妙。
于是，他心想，要为自己的造物们留下窗外的阳光和风。小男孩还太矮，无法靠一个人的力量束起窗帘，只能把它们掖在橱柜的后面。有时候能力的不足反而能够激发出更多美妙的东西，不是吗？他看着蜷曲的窗帘填满橱柜的缝隙，塞不进去的那些麻布帘子的末梢舒张在外。他又想起花瓣和翅膀，这让他快活地笑起来。
在美好的正午十二点钟，小男孩越过房屋西面的湿草地，穿过大牧场和地主府邸，开始奔赴宇宙的边缘。西面的危险在于骄奢，可是骄奢很难再危害骄奢本身了，造物主将会比任何人都骄奢富有。神为什么成为神？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有渴求，而没有渴求的人是不会被任何东西打败的。小男孩愉悦地跟着河流里流淌的干枯树叶朝前奔走：他将不再被任何东西打败，他对未知将不再抱有恐慌！太古、宇宙的边缘、宇宙以外的宇宙，一切的东西都归造物主掌控，现在未知也成为了已知，他不需要再有提防。全知的幻想藏在每个人心里的角落，偶尔被点起来，就能够照亮一切。
他快乐地朝前征服着土地，河流是一条蜿蜒的蛇，跟随在他旁边。蛇有着浮光一样的鳞片，映出天空，它正背负着天空。于是天空里映出一切事物凋亡时的面容，小男孩看见光秃秃的树杈，光溜溜挂着几丝云的天空，看见自己拥有扭曲的面容。于是，于是他远远跑开，蛇同样远去了。
接下来，小男孩遇见一支枯萎的雏菊。他依旧想着波光粼粼的蛇，蛇不再跟随他，却盘踞在他身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一切都会老去，天空、树枝、和他自己，还有雏菊。这念头慢慢地、一寸寸地扼紧他，小男孩恍惚着停下了脚步。雏菊的花瓣失去水分蜷缩起来，变成灰败的一小股麻绳。它在这里，在宇宙的任何一个地方。
小男孩把它摘下来，像任何一个普通人类那样思考：雏菊的盛放是什么样子呢？麻布窗帘舒展的模样让他想起过花瓣，凋亡的花瓣又是这样肖似窗帘的纤维。他们本来是一体的吗？自己未曾能够了解的过去，也是未知的一部分吗？这令他的幻想一点点远去，天空熄灭下来。
宇宙的边缘就在前面，他想，总会找到答案的。森林是夜色的帮凶，小男孩失去了白天的阳光，让他的袜子和鞋上爬满了泥点。泥点像墨水的宇宙一样氤氲在纤维里，像一张不怀好意的笑脸。他依旧在走。
最远的地方，两位天使支起木料，升起篝火。今夜他们要烤鱼吃，首先用剑在河里扎到鱼，然后，在河边剃干净鱼鳞。鱼的血漫进河里，很快消散了。天使看着血液被冲刷殆尽，忽然想起来：宇宙的边缘一直在膨胀。于是天使们说：吃完烤鱼，我们要赶路。
宇宙的边缘就这样，一边膨胀着，充斥着烤鱼的香气。小男孩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喊叫道：等一等！
天使们用剑插着烤鱼，惊讶地回过头：你为什么跑到这里，太古的居民，你的家人会为你担心！
小男孩说：我想看一看宇宙的边缘是什么。
天使说：真是空闲，作为太古的居民，现在难道不该在上学或者上班吗？
小男孩说：我没有满六岁。
其中一位天使仔细吐掉鱼脊上的刺。过了一会，他轻轻地说：米迦勒，你该送他回去。
被叫作米迦勒的天使镇守着宇宙的西面，而现在他同样只是一名吃着烤鱼的食客。他对小男孩说：你只是想看一看吗？
小男孩点点头。他的裤脚上也爬满了泥，这让他无暇再顾及地上究竟是草地还是泥坑，直接、一屁股、猛地坐了下来。
他累坏了，米迦勒说：那你就看一看吧，我的小男孩。小男孩心满意足地望向天空：波光粼粼的蛇爬到了天上，闪烁着，浮游着。
看呀，看呀！小男孩呼唤天使们看一看这被无数蛇鳞点亮的天空，可是天使早就不见了，处理干净了鱼骨头。
起床了，我亲爱的小男孩，今天我们将能吃上烤鱼。于此相对的，他的家人这样呼唤着他。
小男孩睁开眼睛，走到桌前，他施予造物的阳光依旧准时前来。风带动了麻布窗帘，窗帘逃脱了橱柜的看管，肆意舞动起来，碰倒了百合花瓶。失去水分的百合花瓣从四周蜷缩向内，一点点，它们拧起来，变成了麻布窗帘般的模样。
小男孩忽然大哭起来。文件纸中央的墨迹氲散开来，宇宙仍旧在膨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