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家可归 1

* 地摊儿童邪典,未完,五块钱三本,请酌情观看。另:小朋友不要在路边乱捡东西。来吃@土豆刹车片 

    


空六岁那年,学校小孩流行扒树丛抓虫,把虫抓到,塞在装活动铅笔芯的塑料管子里。青翠的毛毛虫爬完一圈,再出来就变成脏兮兮的银黑色。如果找好角度,虫的背部就会隐隐泛光,爬走的时候可见轨迹,不久便脏兮兮地死去了。大多数女孩子怕爬虫,有些平日调皮的男孩子也怕。既然有人怕,那么捉虫就是一件极为勇武胆大的事情。空在六岁的时候已经被人认为胆大包天,捉虫的事情自然少不了他。住在史家隔壁的小孩煞有介事地宣传:史仗义敢同他爸顶嘴,昨夜我爬围墙亲耳听到!挑战父亲的权威在小孩眼里是多么伟大的、革命性的举动。同龄人追随空的理由无他,只因为空是他们见过的最为胆大的人。


话讲回去,在空正值六岁的那个下午,太阳滚烫,他穿着短袖校服带领自己的亲弟弟银燕扒树丛捉虫。这本来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因为以学校和家为原点,周遭数百米的树丛都被空和他的同学们扫荡过。空早在六岁就领悟到了可持续发展的捉虫规划,给每一片树丛都留下足够的恢复时间。今天这一片树丛长在学校后门围墙和他堂妹忆无心的家宅夹角处,绵延数米草木茂盛,野花漫到马路牙子上。空在前开道,银燕抱着空用来狩猎爬虫的铁皮饼干筒紧随其后。


空冒着汗,仔细扒开乱七八糟的矮灌木,像猫一样扭进枝叶里,忽然闻到里面怪味。银燕在后面一步喊他:二哥!这里味道好怪!


空的鼻子比猫还灵,早就发现。那味道同臭豆腐、臭水沟都不一样。他也想要逃掉,脚却一步步地往前迈。银燕捏着鼻子远远喊他:二哥,肯定有脏东西,我们走吧!


银燕被风搅的凌乱不堪的声音传到树丛里空的耳边,传到“脏东西”一词的时候,空在树丛里看到了一具人体(他那时尚且不知道如何称呼死人),脑壳旁边卧着一只成人巴掌般大的茧。空从未见过这样神奇的事物,和他在一年级生物课上学到的所有昆虫都不一样。他快乐地把自己的冒险宝藏从地里捡起来,抖掉泥土,揣在口袋里,摸上去还潮潮的。


空再从树丛里出来的时候,银燕已经眼巴巴地坐在马路牙子上吹风。看见空出来,他立马抱着饼干筒站起来。空在短袖校服的肚皮处抹了抹手,口袋鼓鼓囊囊。他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大声讲:银燕,给你看我抓到了什么好宝贝。


银燕给空当跟班当得熟练,立刻把饼干筒奉上,眼睛却定定地看见空印有一只血巴掌的短袖校服。他忽然大哭起来:二哥,你身上有血啊。饼干筒旋即清脆地磕在地上,骨碌碌滚到空的脚边。


空一下子莫名其妙:血?什么血?哪来的血?他低头端详自己的肚皮,红褐色的手印鲜艳地挂在他的衣服上。他又掏掏口袋,茧却是健康的米白色,沾着几颗褐色的土,只有自己的手上丝丝拉拉挂着不属于自己的血痕。于是,空掀起校服前摆,露出光滑的肚皮,朝银燕宣告:这不是我流的血。


银燕这才吸着鼻子停了下来:二哥,里面有什么?空献宝一般捧出那颗柔软的大茧:见过没?没见过吧?这就是我捡到的大宝贝。他拾起饼干筒,把茧郑重其事地塞了进去。


马路对面,爱灵灵骑自行车载忆无心回家,远远看见银燕和空,还有空肚皮上印有的血巴掌。空的狡辩很快在念六年级的爱灵灵眼前破碎,警笛呜哇呜哇,在学校后门的大街上亮相。警察砍掉了空引以为傲的原生态树丛,从里面拖出一具死人的尸体。空最胆大,冠着发现者的身份在警察背后跟东跟西。这才发现,被拖出来的那具人已经一动不动,眼皮上盘踞着数只苍蝇,脸上和肚皮洞窟的血迹都已经干结,像花生外面紧绷的一层皮。死人躯体散发的腐臭味道在阳光下空前强烈。空捂着嘴巴在路边吐了出来。


这一桩遭遇的善后是这样:死人经过就地验尸之后带走,血糊糊周围被用粉笔画了好大一个白粉圈,一整片树丛都被围上警戒线。空被最温柔的漂亮女警察带去临近医院检查肚皮。银燕尽职尽责地当二哥的好跟班,捧着宝贝饼干筒寸步不离。这天,史艳文按例出差,大哥史精忠告假提前回来,到医院接走空和银燕。


邂逅死人的倒霉经历让空有如下想法:第一,他学习到如此的腐臭味属于死亡这一事件;第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该句原先在黄金档电视剧的反派口中学到);第三,就算自己吐得稀里哗啦、喉咙泛酸,史艳文也不会赶来接他。


幸好空是个胆大包天的人,即使在六岁这年,他同样是该词最好的拍档。他在医院挂了两天水,左手手背上贴着胶布,光荣地穿着自己的印花短袖回到学校。该事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需要去见心理医生的疾病,只令他损失短袖校服一件。史精忠检查那枚血手印之后告诉空:洗不掉的。空本来也不喜欢它,只是校服可以让他尽情弄脏,其他皆不如自己的衣服好。


学校里的热点早就从捉虫换成了讨论空的奇遇。从早上空拖着背包走进教室,男同学就用看英雄的目光迎接空,女同学也远远地挡住嘴巴互相讲些关于空的话。下课时分,同学们终于可以围在他的课桌旁边,七嘴八舌问他。大意如下:史仗义,你真的发现了一个死人?


空像只猫一样蹲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嘴里叼着自动铅笔的屁股,稍微点了点脑袋。同学们炸开了锅:居然是真的。那你知道那个人是怎样死掉的吗?


空把自动笔吐在课桌上:我怎么知道,刚进去树丛里,我还以为是个流浪汉躺在里面遮阳睡觉。谁晓得拖出来,他脑袋开花,像个西瓜,肚皮上有个那么大的洞!


他一边拿手在自己肚皮上比划,食指和拇指框出一个大圈,换来一课堂的惊呼声。经过如此铺垫和观众的配合,空终于从椅子上跳下来,捧出自己桌肚里的饼干筒。一只米白色的大茧躺在里面,光泽上佳(此为空的描述,光泽究竟如何不得而知),正好在饼干筒底铺平。


几个小眼镜一马当先,把脑瓜凑在筒口,讨论起来:是蜘蛛?是蚕?是蝴蝶?还是别的什么?


空发言:别瞎讲,你们见过蜘蛛结这么大的茧?


小眼镜们展开一年级学究研讨会,扯不出头绪。最后一个男同学吸溜着鼻涕讲:空哥,我听家里老人说,死人旁边的东西都不干净。这说不定是什么虫子成精,你还是丢了吧。


空翻翻白眼:不干净?我们捉虫玩就干净了?况且要真是虫子精,我还治不了他吗?


大家哄笑起来。空那样胆大,前有武松打虎、悟空降妖,他们空哥就不能镇住一只虫子精?大家邀请空好生饲养这一只大茧,日后如有奇闻秘谈,大家都可以亲耳听到。

  


大约过了一月有余,空和银燕考掉期末考试。史精忠的论文恰逢开题,忙得不可开交。史艳文依然在外,给银燕的电话手表留言:今天我与你们大哥皆不回家,已经给你们叔打过电话,托他照顾。今晚放学去他们家吃晚饭。路上注意安全。


银燕放学站在空的班级门口,等空收拾东西出来,给他听了这条留言。空听完磨了磨后槽牙,才讲:走吧。一路愤怒地把自己跟前的小石子踢得老远,骨碌碌滚进学校的装饰绿化带里。空和银燕从学校后门出发,沿着马路牙子朝忆无心家走。


一个月来下过几场雨,空一路走一路找,找到树丛中的被剃了光头的那一片。尸体在石板路上留下的血糊糊被高压水枪和雨水连番冲刷,还是留下了一摊摊污迹。空考完英语,正值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时候,忽然想到史精忠没有骗他,校服上的血手印一定和这摊污渍一样顽固。这条街上出事之后一头一尾装了监控探头,照妖镜般一览无余。空确信不会再有人在这条街上撞上什么奇遇。什么树丛背后被开膛破肚的死人、巴掌大的虫茧,永远都只属于那一天恰好扒开树丛的自己。


夜里在忆无心家吃饭。忆无心的亲妈是个苗疆人,空和银燕的叔叔罗碧也在苗疆长大,一桌菜里大部分夹着辣椒。空和银燕吃得涕泗横流,一顿下来肚子里水比饭多。姚明月热情地把一盘蚕蛹推到空和银燕的面前。空看着盘子里表面金黄的蚕蛹,连忙从银燕碗里扒走一筷子番茄炒蛋,填满了自己的饭碗。


这场蹭饭到八点钟结束,银燕和空被送回自己家。家里黑漆漆的。银燕吃爆炒蚕蛹吃坏了肚子,抢在前面边跑边按灯,一路冲进自己房间的厕所解决大事。空的房间在二楼的另一头,且他没有吃坏肚子。最好的双胞胎弟弟银燕替兄受罪,令他大为感动。空趴在银燕的房门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闲话,这才拖着背包朝自己房间走。


他走到门口。笃笃!里面居然有东西在动!


空立马警觉,丢掉背包。进贼了,一定是进贼了。空蹑手蹑脚摸到厨房,取下折叠水果刀一把,背着手捏在身后,耳朵贴紧房门。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大,有人正在摆弄他的宝贝饼干筒!空的胆量前所未有的膨胀,那时他尚且叫不出名字的激素正在支配他。他将成为一个独自制服小偷的六岁小孩,小孩中的翘楚、榜样。到那时,人们提起空,不再只讲他是史艳文的儿子、史精忠的弟弟。这种欲望在催促他。另一面,他对房门里的动静充满了好奇。俗话说,好奇心害死猫,但不一定能害死比猫还精的空。


慢慢地,空把房门拧开。他熟知黄金档警匪片套路,熟练的警察不会轻易惊吓或激怒歹徒。空认为这在此处同样适用。房间里同样黑漆漆的,角落里竟有两点红光!


啪!空把电灯按开。电视柜前坐着一个戴面具的人,只露出冷冷硬硬的下半张脸。绿色头发,和空的一样。那个人把空最宝贝的铁皮饼干筒倒提着抖来抖去。空恶向胆边生,猫一样窜进房间里,夺回了自己的饼干筒。再一看,里面已经空空荡荡,哪还有虫茧的踪迹?


空放下饼干筒,连退两步,给自己留下半个门,占据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质问此人:你偷我的大茧?


该人不置可否,拿面具对着空。空隐隐看见面具底下一双发光瘆人的红眼睛。他后背发毛,幸而水果刀在手,不至于任人摆布。空想到报警,很快对该想法感到恶心。如若警察到来,第二天学校的传言就要变成:空家里进小偷,被吓得尿了裤子,连忙打电话call警察来抓。也许再过十年,空不会介意被别人讲胆小的闲话。但是在六岁这年,胆小就是给空作为背骨仔的光辉履历判下死刑。


于是空咽了咽口水,换了个问法:大半夜的,你来偷我的茧干嘛?


戴着面具的人突然站起来,身材高大,以空这般傲视一年级学生的身高,竟然只到他的腰际。那个人仍然不说话。空审视四周,发现自己的窗户完好,桌上吃了半袋的妙脆角却无影无踪了。


空福至心灵,把水果刀合上塞进裤兜里,指着他的面具问:你,你就是那只蜘蛛精?


那个人没有理会空的质问,旁若无人地拉开空的橱柜。里面乱七八糟,衣服、零食、玩具水枪,全部堆在一起。空眼看着他撕开一袋咖喱牛肉干,忽然觉得自己和这名陌生人前所未有的亲密。他小心翼翼地讲:你饿吗?


这次,戴面具的陌生人抬起脑袋,朝空点了点头。空仿佛得到了极大的肯定,风风火火下楼,拿昨晚炒了麻辣小龙虾没洗的锅子热了冰箱里的一包鸡胸肉。银燕在自己房间里远远地问:二哥,你在干什么?


空高喊:我饿!


随即端着盘子,啪嗒啪嗒跑上楼,把门合上。陌生人用手抓着鸡胸肉,塞进嘴巴里。


空说:烫!


鸡胸肉碰到陌生人的手指,发出嗞嗞的声音,他的手却一点也没被烫红。空玩心大起,壮着胆子摸了摸他的手。居然凉飕飕的,像个死人。


空兴奋地说:你果然是蜘蛛精!


陌生人看看他,露出来的下半张脸里也没有什么要笑的意思。空感觉自己热脸贴了冷屁股,不过遇见妖精这件事情给他带来的兴奋是其他事情都无法比拟的,故而妖精不睬他也无所谓。


那天晚上,空早早反锁了房门,把自己的床分出一半给戴面具的妖精。妖精无处可去,只能抱着膝盖坐在空的床上。他身量又长,缩在空的小床上,显得尤其可怜巴巴,且是一种气质冷酷的可怜巴巴。空拿来自己的语文书,教妖精讲话,指着自己张牙舞爪的姓名,教给他:我大名史仗义,不过你可以叫我空,我朋友都喊我空。


蜘蛛精醒来不久,舌头发直,讲一个字总比三个字顺溜。空在他耳边念念叨叨:你说呀,你说呀,我知道你听得懂人话!


于是他说:空。


空惊讶之余失手丢掉教科书,书脊砸到脚趾,痛得要命。以至于他热泪盈眶地盯着蜘蛛精的面具,感觉自己见到了奇迹。第一次,他第一次碰到有人越过史仗义三字大名直接叫他“空”的人,心里忽然涌起一阵甜蜜。


一晚没睡,空与蜘蛛精进行了大部分是空单方面说话的交谈。空在蜘蛛精为数不多的话里得知,他名叫网中人,许多记忆在结茧复生的时候丢掉,只知道这一次寄生在那个开膛破肚死掉的人的肚子里。空对这一点感到尤其激动,他正在与非人的杀人凶手同床共枕。在他六年的人生阅历中,这绝对是光辉耀眼的一晚。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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